​光陰裡的梧桐樹  濠江   林穎柔

 那年的初夏,是一枝彩筆,在我的回憶裡落下濃厚又無法忘卻的一筆。 

 夏,是一場夢幻而美麗的仲夏夜之夢。站在樹蔭下,微風輕拂,樹葉沙沙作響,伴隨著嘹亮的蟬鳴,彷佛是一首抑揚頓挫的歌謠。抬眼望去,光輝穿透葳蕤繁枝中小小的間隙,灑落在我肩上。河塘邊的薔薇花隨著清風輕輕地搖曳著,水面上泛起一陣陣漣漪。

 午後的陽光溫暖柔和,不似正午的那樣刺眼。鄉村中午時候的路上,總是安靜且無人的。因為在這時候,小孩子,會在床上伴著母親輕哼的旋律,慢慢地進入夢之國;大人們,會幫著家裡幹活;年老的,會在涼爽的樹蔭下的搖椅上乘涼。我一直不知道他們那裝滿回憶和智慧的心在想些什麼。

 童稚的我,不願像別的孩童那樣乖乖在床上躺著。便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,路過一個破舊的公園,而這個幾乎可以用荒廢形容的公園裡,有一棵古老的梧桐樹,在樹的一側,陳舊的滑梯下,正蹲著一個瘦小的身影,似乎在搗鼓著什麼。我又走近一些,終於看清他手裡的東西。那是一個玩具城堡,一旁還有一個小小的士兵。也許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,他轉過頭來,看著我。我們倆就這樣大眼瞪小眼,對視了三秒鐘。他是一個長得很秀氣的小男孩,他棕色的眸子,深邃得像那波瀾不驚的水潭,清澈透亮,熠熠生輝。他的衣服有些破,和他清秀的樣貌格格不入。半晌,我忍不住開口道:「你好,我叫柔柔。」他先是一愣,隨後回答:「你好,我叫阿亦。」「你的玩具看起來很有趣,我可以和你一起玩嗎?」「好啊!」就這樣一段簡單的對話,將兩顆童真的心締結在一起。

 從那以後,無趣的午後時光變得有趣起來了。那個小小的公園變成了我們經常提起的「老地方」。站在那兒,耳畔彷彿能聽見在玩樂時純真的笑聲。

 一個格外明媚的晴天,我按照約定來到了公園。我等了好久好久,才看見他向我跑來的身影。他氣喘吁吁地說:「對…對不起,我來晚了,我最近有點兒忙。」我有些惱火,但還是和他一起瘋玩了一下午。天色漸漸暗了下來,雖然還沒有玩盡興,但我知道我們都應該回家了。我說:「太晚啦!我該回家了,再見!」阿亦回答道:「再見!」他的眼眸中充斥著不捨和憂傷。可年幼的我哪能知道,那竟是最後的告別。

 又是一段柔和的時光,暖陽輕灑在我的身上,我就知道,是時候去老地方見面了。這一次,我也等了好久,不一樣的是,我所等待之人,不會再次像以前一樣,向我奔來。

 本來溫暖的陽光忽地變得刺眼,四周起風了。不知是不是命運的指引,本夾在長椅上的紙團被吹落在地上,黑色的墨水滲透了純白的紙,隱約能看見上面似乎有字。我上前,蹲下撿起那張滿是灰塵和泥土的紙團,輕輕打開。上面的字跡很潦草,能看出來這些字的主人寫得很急。紙條上赫然寫著:「對不起,我要走了,我很高興能夠認識你,希望以後,我們可以重逢!」署名,「阿亦」。

 難過是真的,憤怒也是真的。我悲傷,他離開了,也許再也不會回來了。我憤怒,怒於他的一走了之,就好像把我們之間的友誼當作一場有趣的惡作劇。但冷靜下來後,仔細想想,我相信他一定是有原因的,但我不得而知了。

 阿亦的離開,無聲地宣告著這場夢的終結。自那以後,我經過熟悉的公園時,總會望著掉漆的滑梯出神。歡愉的回憶像走馬燈一般,在我的腦海中倒映。

 夏天結束,立秋將至,一切已成往事。踏著以楓葉鋪成的棕色小徑,落葉紛飛,如同時間碎片在空中緩緩飄落,每一片都在訴說著歲月的痕跡與萬物的變遷。緩慢的生命節奏,猶如一曲悠揚的蕭瑟秋之韻,如詩如畫。相同的花,相同的草,相同的景,都與夏天無異,只是一切都在凋零。

 「誰言千里自今夕,離夢杳如關塞長。」每當別人提起或是我自己想起那個熟悉的名字,我都只是笑笑不說話,抬頭望去,稀疏的枯葉,竟慢慢與那時茂盛的嫩葉重合。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