來到右手印畫室的門口,我帶四歲的女兒進門,第一次過來嘗試做手工。她拉著我的手,怯怯地說,「爸爸,你等會要陪著我。」我答應了,心想走一步看一步。過一會兒,老師過來打招呼,並送上彩泥。女兒一繫上圍裙,態度就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彎,「爸爸,你出去吧。」我忙不迭地抽身離開,難得她這麼自來熟。
坐在門口,路邊欄桿上的三角梅開得燦爛。幾隻麻雀在地上跳躍,東張西望。不遠處,秋風輕拂著樓下的散尾葵,葉子隨風盪漾,如同往事湧上心頭。兒子也是四歲多來畫室學畫,只是不久前才決定放棄,如同丟掉一根不肥不瘦的雞肋。「我不想去學畫畫了。畫那麼久也沒用,班上沒學過繪畫的同學,畫得比我還好。」他對繪畫已經不感興趣,甚至覺得不如打煙牌來得有意思。早在去年,他就多次打退堂鼓,只是我們不甘心,希望他能堅持畫到小學畢業。每當他耍脾氣,我們都是好言相勸,無償打賞,他才抹乾眼淚,吞下米飯,跟著出門。很多時候,我都是騎單車載他過去,先經過巴士站,再穿過地下通道,然後沿著職校直走,右拐左拐,不到一刻鐘就能到達畫室。等到畫完,我又過去接他。那條路走了無數遍,已經成了心頭上一道抹不平的褶皺。若是遇到雨天,只能「打的」接送,每次我都忍不住要往窗外看,看他安全走過馬路的身影。如今,告別六年繪畫時光,他已無動於衷,倒是我沒放下。
剛學畫時,兒子也是從手工做起。等到興趣漸濃,他才轉學繪畫,起初線條是稚嫩的,造型需要老師糾正。之後,他就越畫越好,水彩畫有點看頭了,油畫也有視覺上的衝擊感。家裡至今還掛著他的油畫。一幅掛在房間,分為四格,透過一棵大樹呈現春夏秋冬的變化。另一幅畫的是老虎頭,氣勢威猛,可惜內子嫌太凶煞,只能擱在門後。獨有《千里江山圖》最受寵,掛在飯廳,秀色可餐。至於那些或黑白或彩色的卡通畫,無論是人物畫還是風景畫,他都畫得挺用心的,如今放在收納袋,留到日後做個念想。可惜步入素描階段,兒子的興趣開始打折扣了。畢竟,學素描的過程枯燥單調,而且難度也大。老師每次都叮囑他在家裡練線條,然而他不願意堅持,一去畫室,難免急於求成,久而久之,興趣淪為負擔。這些年來,他也堅持考級,好不容易通過速寫六級。我們原想讓他考到十級,如今,這個願望成了夢幻泡影。他已經長大了,越來越有主見,我們不可能架著他赴考場。
我不由得想起電影《抓娃娃》的場景,馬繼業在高考考場突然失蹤。他的父親馬成鋼、母親春蘭到處尋找,後來才在地下室找到他。原來,馬繼業精心策劃了這次出逃計劃,終於發現自己是父母窮養教育的實驗品。為了培養他成為企業的接班人,父親僱傭了一整個團隊,監控並操縱著他的一切,儼然「楚門的世界」。他曾經因善於跑步而被體育教練看中,不料父母卻製造傷腿意外,斬斷他的夢想。直到真相大白,他才重新踏上了運動員的道路。擺脫操控,做回自己,哪怕未來的自己比現在還優秀。在影片中,馬成鋼說了一句令人感慨的話,「你以為是我操控了你的人生啊,你也操控我們的人生?」在現實生活中,不乏父母給孩子的未來鋪好道路,但是往往事與願違,孩子需要付出很大代價才能找回自我。其實,窮養的路無可厚非。娃娃是不可避免要「抓」的,只是在孩子強大後,就應該要適當放手,讓他們學會獨立面對人生,自行賦予人生意義。
私下反省,我明知未來是屬於孩子的,但見他放棄學畫,內心還是割捨不了。這份不捨有七分是幻想,三分是虛榮。幻想,自然是希望他學多一點才藝;虛榮,恐怕還是在乎面子,如今這已成了過眼煙雲。這些年來,兒子的興趣變動不居,如同草地水坑上冒出來的泡泡。有一陣子,他瘋狂愛上了吹陶笛,一天到晚吹得不亦樂乎,還被老師選拔進陶笛隊。如今,陶笛被冷落了。正如他之前喜歡收集的奧特曼卡,天天把玩,可是興頭一過,就棄之如敝屣。我也曾嘗試帶他學書法,他不情不願地跟了幾個月。後來,退而求其次,心想他能堅持看書就不錯了,儘管癡迷度已大不如前。至於繪畫,只能順其自然。無意間跟趙姐說起這事時,她也感觸良多,說她兒子小時候很抗拒學畫,還揚言道就算被送進興趣班也不畫。可升高中,他又喜歡上繪畫,還報讀了美術專業。孩子就是這樣,沒有興趣,半推半就,甚至絕不遷就;可要是興趣來了,堅持下去,日後定然有所成就。
難得女兒這次願意來試課,而且學得那麼專注。等到她拿著一幅作品出來了,我起身看,原來是用橡皮泥和剪紙合成的孔雀開屏。看她的小臉蛋洋溢著快樂的笑容,說下次還想來,我也鬆了口氣。願意抓住這個機會去學,終歸好事,至於未來的路,無需多想。作為父母,我們或許能做的就是時不時在孩子的內心撒一顆種子,然後靜待花開。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