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向來喜歡讀歷史。歷史從來不止是冰冷的過往記錄,更藏着鮮活的人性──就像受了腐刑的司馬遷,寫漢家君主時難免帶些個人偏向。這份偏向,我能理解,也願同情包容,但總不能說他下筆時全無「私心」,倒覺得這位史家多少帶點「不懷好意」的狡黠。
正史多是後朝為前朝修撰,落筆時總難全然客觀。那些被篩選的史實、被修飾的評價,讓歷史成了多棱鏡。所以讀史最有趣的,恰是保存了想像空間:先琢磨着史者的初衷與立場,再打量他呈現的視角,才能做出中肯判斷。先父常說「盡信書不如無書」,套在史書上再貼切不過──歷史可以讀,卻不能全信。
這並非否定歷史的價值,而是明白它的複雜與主觀。一件史事的發生,背後藏着千萬重因果;一位史家的筆鋒,總沾染上他的時代底色與價值偏向。所以讀史不能囫圇吞棗,得帶着批判的眼睛:分析記載的邏輯,考證細節的真偽,試着從不同角度拼湊真相。畢竟,學歷史不只是記誦過去,更是從那些或真或偽的敘述裏,汲取避坑的智慧,為當下找些參照。
更要命的是,太多人讀史愛當「事後孔明」。以史為鑑固然沒錯,但若咬定歷史必然如此,就忘了世事除了必然,亦有其偶然。寫史要抽離自身,才能客觀記錄;讀史卻要代入當時情境,才懂古人的兩難。這種「抽離」與「代入」的切換,正是讀史的趣味所在。
「周公恐懼流言日,王莽謙恭未篡時。向使當初身便死,一生真僞復誰知?」時間的印證還順要有始有終,否則只記一時一地,我們對古人便會有所誤解。亦正如那些流傳下來的史書,能經歲月淘洗,總有緣故:有的是有心人想留住記憶,有的是為了揭示真相,供後人比對研判、明辨是非。讀史的智慧,或許就在於:既不因它的主觀而棄之如敝履,也不因它的權威而奉若圭臬──在信與疑之間,讀出屬於自己的通透。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