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小說)遠方的新生(三)  徐薏

 溫哥華的雪粒子簌簌地打在急診室的玻璃窗上,發出沙沙的聲響。林薇握著繳費單,手指幾乎嵌進紙裡,單子上「核磁共振檢查費1800加元」的數字像鉛一樣沉重,壓在林薇的心頭。急診室廣播裡傳來英文呼叫,她下意識將浩浩往懷裡緊了緊——孩子額頭上的退熱貼已經被冷汗浸透,小小的身體還在因為哮喘發作而微微顫抖。

 「浩浩情況穩定了,但需要做進一步檢查。」穿著綠色手術服的華裔醫生摘下口罩,語氣帶著職業性的冷靜,「他的ADHD藥物也需要調整劑量,私立診所的處方藥費.....」後面的話林薇已經聽不清了。她望著輸液瓶裡緩慢滴落的液體,突然想起三小時前接到幼稚園老師電話時的場景:浩浩在課堂上突然呼吸困難,還摔碎了同桌學生的蠟筆盒,而她正在中餐館後廚洗著堆積如山的盤子,看到來電顯示時,心中已預感不妙。

 陳啟明衝進急診室時,正看見林薇對著繳費單發呆。他羽絨服上的雪水在地板上留下一度痕跡,手裡緊緊握著手機——熒幕上還停留在與弟弟啟亮的通話介面,聽筒裡母親虛弱的聲音似乎還在迴響:「啟明,媽把存摺放在樟木箱子第二層……別讓薇薇太辛苦……」

 「錢就交給我來想辦法。」陳啟明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,他伸手去接過林薇手裡的單子,卻觸到她指尖的冰涼。林薇猛地縮回手,彷彿被炭火燙到。她抬起頭,眼底佈滿血絲,卻異常平靜:「想什麼辦法?去跟你媽要那筆錢嗎?」

 這句話像冰錐刺破了急診室慘白的寂靜。這家醫院在華人區算是較為有名,周圍耳聞的不是客家話便是廣州話。陳啟明一時間覺得這些話被華人聽到十分尷尬。旁邊病床的老人咳嗽了一聲,護工推著床從他們身邊經過,輪子在地板上發出吱呀聲。陳啟明看著妻子的黑眼圈,想起以前她每天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去接送孩子,若不是生活變故,她可能仍隔三差五到星級酒店享受下午茶餐,而不是如今這般模樣,大半年時間仿佛老了好幾歲。

 「浩浩需要藥。」林薇的聲音低下來,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,「他不能像我們一樣,在這個城市連呼吸都覺得奢侈。」她從口袋裡掏出那本夢想剪貼簿,此刻裡面掉出一張揉皺的宣傳單:「你看,這個移民法律援助中心說,只要有穩定收入證明……」

 「穩定收入?」陳啟明苦笑,他想起自己在建築工地扛鋼筋的手,昨天被鐵釘劃破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。「林薇,你也知道我媽……」

 「我知道她腿腫得下不了樓,但白內障不是都動了手術嗎?」林薇突然提高聲音,引來鄰床家屬的側目,「但你有沒有想過,浩浩剛才在課堂上差點喘不過氣?如果今天不是老師發現得及時……」她的聲音哽咽起來,「我們把他帶來這裡,不是為了讓他連看病的錢都沒有!」

 陳啟明猛地轉身,一拳砸在牆壁上。石膏牆灰簌簌落下,震飛了戶外窗台上的麻雀。他想起母親寄來的最後一封信,信紙上似乎還帶著中藥的苦味,她說啟亮帶她去社區醫院做了檢查,醫生說只要按時用藥就能控制。啟亮私下透露,母親的心臟有問題,現在亦只是時間問題。之前找到的那張銀行卡,陳啟明竟然用快遞寄了回母親的家。

 「我去打個電話。」陳啟明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,他摸出手機,手指在通訊錄裡劃過「媽媽」的名字,卻遲遲沒有按下。他遙遙望著急診室時鐘秒針在跳動,但每一下都仿似過得特別慢。

 就在這時,林薇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。是中餐館老闆發來的微信,附著一張排班表:「下星期加兩個夜班,小費全給你。」她盯著熒幕上的中文字,突然一陣心酸,曾經,那種中餐館對她而言,連路過都覺得丟臉,如今卻體會到其中的人情味。生活的重壓讓她不得不接受這份工作,為了孩子,為了這個家,她願意付出一切。◇(待續/逢星期一見報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