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認識一個總只做一半事情的人。
他的書架上排着半開的書,書籤夾在中間,紙頁微微翹起。那些書買來時都帶着嶄新的油墨香,他讀得也認真,用紅筆在行間畫線,在頁邊批注。然而不知從何時起,每一本都停在了中間。問他緣故,他只說:「讀到一半,忽然覺得索然無味了。」
他的抽屜裏收着半截鉛筆,筆尖磨得圓潤,卻再不見他用。那是去年冬天買的,說要學素描,臨摹了幾張靜物後便擱置了。問他為何不繼續,他道:「畫到一半,發現終究不是這塊料。」
陽台上擺着半盆枯死的綠蘿。起初他日日澆水,甚至買了營養液,葉片也長得油亮。後來出差一週,回來見葉子黃了幾片,便索性不再管它。「既然已經枯了一半,」他說,「何必再費心救那剩下的一半?」
他的手機裏存着許多只寫了一半的短訊。有些是道歉的話,有些是傾訴的詞,都是寫到中途便放棄了。「話說到一半,」他解釋道,「忽然覺得對方未必想聽。」
最令人唏噓的是他的感情。他談過幾次戀愛,每次都是熱烈開始,卻在將要深入時戛然而止。「感情到了一半,」他說,「就會發現彼此並不合適。」
我問他為何總是半途而廢。他沉默良久,才說:「或許是因為害怕看到結局。做一半的事情永遠有可能變得完美,而完成的事情卻只能是不完美的定局。」
後來聽說他病了,病得突然。醫生說他只有一半的治癒希望。
我去醫院看他時,他正望着窗外發呆。見我來了,他苦笑道:「這次,恐怕連病也只能生到一半了。」
他終究沒能把病生完。葬禮很簡單,來的人不多。墓碑上刻着他的生卒年月,中間一道橫線——那也是只完成了一半的人生。
下葬那日,我忽然想起他常說的一句話:「人生苦短,何必做完?」現在想來,他確實踐行了自己的信條,連生命都只活了一半。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