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兩年來，雙腳常有不適。春夏之交，腳竟然腫了，一向行走如風的我變得一瘸一拐起來。找一老中醫看了看，他淡定地說，你這是嚴重的腳氣，我給你開一點藥，你平時注意一下腳上的衛生，多穿透氣性好的鞋子，會很快好轉的。

聽了老中醫的話，便打算去買一雙大網眼、超透氣的鞋子。可是，跑遍縣城的大大小小的鞋店，都沒有找到合適的。妻子知道原委後，笑着翻箱倒櫃起來。一會兒，不知從哪個角落裏翻出了一雙布鞋，厚厚的千層底，黑燈芯絨鞋幫，上面縫有黑色鬆緊帶，鞋幫上還有兩排小小的汽眼，眼裏規則、整齊地穿着黑色的鞋帶。妻子笑說着，這個透氣性好，穿了不患腳氣，就看你敢不敢穿？這有啥不敢穿嘛，說話間，我很快就穿好了布鞋，合腳，舒適，透氣，柔和，那感覺像一下子回到了曾經穿布鞋的年代。

打我記事起，腳上穿的基本都是母親千針萬線縫製的布鞋。夏有單鞋，冬有棉鞋，一雙還沒穿爛，下一雙又做好了。因為從來沒穿過爛鞋子，一年四季腳上的布鞋總是乾乾淨淨，新新鮮鮮，同學們十分羨慕。母親要打理一家老小的一日三餐，縫縫補補，餵豬掃地，總是忙忙碌碌的，只有到了晚上，才有一點閒暇。一盞昏黃的煤油燈下，父親沉醉在他的古籍中，我坐在桌邊安靜地做作業，時光彷彿凝固了似的。母親一手拿着她親手做的千層底，一手抽拉着針線，麻繩與鞋底輕奏着舒緩柔美的小夜曲，給寂靜的夜晚平添了幾分生機。

我是娘的么兒，她再苦再累，也要盡最大的努力，讓兒子風光一點，因此，她給我做得鞋最多。可那個時候，我並不理解母親的苦心和愛心，總感覺布鞋不僅土氣，而且怕水，一點都不喜歡。後來，王老師的兒子小虎穿了一雙白色的網球鞋，白色的帆布鞋幫，灰色的膠底，既漂亮又耐穿，全班同學羨慕得不得了。但這樣的一雙鞋，在當時得好幾塊錢，我向母親討要過多次，母親總是歉疚地說，家裏吃飯都成問題，哪有錢買鞋子呢，還是媽給你做布鞋吧！

我一聽布鞋，氣就不打一處來。想來想去，沒有良策，便把氣撒在了布鞋的頭上。放學路上，走到偏僻無人處，便拿出削鉛筆的小刀，故意把鞋幫劃出一道口子。回到家裏，頭一件事，就是把布鞋扔得遠遠的。母親一見，這鞋才穿不久，怎麼就扔了呢。我說，爛了，你自己看吧。母親撿起來，看了看，啥也沒說，但也許啥都明白了。她把布鞋洗淨、曬乾後，又把破口子縫了起來。母親的手巧，不注意看的話，一點痕跡也看不出來。我無話可說，只得又穿上布鞋去了學校。

一計不成，我又心生一計。沒過幾天，我用小刀劃斷了鞝鞋的麻繩線。回到家裏，我假裝不知，仍然把破了的鞋穿在腳上，故意在母親面前晃來晃去。母親眼尖，一眼就看到了鞋子的異樣，鞋幫與鞋底之間露出了一個小口子，像個頑皮的孩子咧嘴傻笑着。母親假裝不知是我故意所為，說，鞋子爛了，脫下來媽給你縫縫。

母親用針尖在頭髮上輕輕一劃，一邊補鞋，一邊說，兒啊，家裏沒錢給你買好鞋子，只能穿布鞋。布鞋確是土氣，又怕水，但它穿著舒服，不傷腳啊。其實，做一雙布鞋也很不容易，要花一塊錢買一尺上好的燈芯絨作鞋幫，鞋底最少也要黏貼幾十層結實的布。鞋底填好了，還要一針一線地納鞋底，密密麻麻的針腳都是媽的心血。鞋幫要做得結實好看，還要花費千針萬線的功夫。你看，媽為了給你和家裏人做鞋，手上到處都是傷疤和繭子。

說到這，媽媽的眼裏已滿是淚光。我抓起媽媽的手，幾處舊傷已經結痂，不是針扎的，就是線勒的。經常抽拉針線的部位，都結了一層老繭子，摸上去硬硬的。我問她，繭子痛不痛？媽媽說，不痛，可心裏痛啊！我撲進媽媽的懷裡裏說，媽，我錯了，以後再也不這樣了。母親撫摸着我的頭，淚水滴在了我的頭上。我替母親擦去淚水，鋪開小木桌，用心做起作業來。（上）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