黃佳燕悻悻然：「再翻一篇吧，比如她攀登梅峰的見聞。」男生點頭，打算一頁一頁往前翻。他們翻着翻着，停在了其中一頁。那一頁有一段話，不是講梅峰的，而是：「我外公一直到病入膏肓，躺床上動彈不得了，才知道自己患上癌症。因為這時候，甚麼都瞞不住他了。如果醫生不主動告訴我病情，我會不會過的更加快樂點？」讀完，兩人默然相視，然後繼續低頭翻頁。

終於翻到梅峰遊記。陳文琦說，這座山是她被同事騙來遊玩的，公司活動，問去哪玩，她提議遊樂場，可大部分同事建議去梅峰，於是大家一同前去。梅峰上臺階屈指可數，登山只能踩在石頭或泥巴路上行進。她吃力地在山坡上「蠕動」，有次，差點一腳踩空掉下山坡。好不容易登上了大平頂，幾個男同事大叫大嚷，還對女同事講葷段子，使她氣不打一處來。下山時，她累得一瘸一拐，踩了一腳泥。但她不敢把這一切告訴家人，只敢寫在日記裏，因為她不希望家人輕視她，輕視她的弱小。

「這果然過時了。」黃佳燕咂咂嘴，「現在登梅峰，比她那時候輕鬆自在多了。」

「是，」男生感慨，「當個作家真不容易。像這樣的文字，哪怕冠個甚麼……甚麼『薄命紅顏的自白』，都可能沒人看。」

「冠這樣奇葩的說法作甚麼？」黃佳燕反駁，「就不能冠點別的？」

「這算是最拿得出手的賣點了。」

「你不是說要正能量麼，你現在就在傳播負能量啊。陳文琦沒機會避開石頭、泥巴登上梅峰就算了，還要被你批評。」

「你不也說她過時了嗎？」

黃佳燕困窘地低下頭。

男生抬起頭，眼神游離。他思索片刻，說：「其實我很同情她。將來別說她寫的小說、散文，就連日記也不會被人記住。」

「哎。」黃佳燕長吁短歎。她想起昨晚那次搜索，感覺心頭像澆了白醋、黃連水，味道又怪又雜。她探一眼來時的道路，回家的願望，越來越強烈。

「你說，我爸三十歲就沒了，這人也三十歲沒了，他們為甚麼還要來世上走一遭？」

「我不懂。」黃佳燕說。

她不想再閒聊，卻又想多坐一會，百無聊賴地拿起手機。霎時，她靈機一動：「其實可以把這本日記的好詞好句輸到AI裏，將來AI可以模仿她的風格。」

「哦？」男生問，「她這個人會被人記住嗎？」

「呃，這我不懂，但我知道她的文字會被人記住的。因為AI能寫出來。」

「那我的作家理想更沒法實現了。AI可以隨隨便便模仿別人寫，我沒準會像她一樣，最後只能壯志未酬，成天除了吐槽就是吐槽，然後就含恨而逝了。」（十）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