​牽牛花 澳門大學 王琪楹

 萬籟無聲,深窪淺坑。溫暖的陽光,穿過層層交錯的枝椏,灑在紅褐色的磚瓦壁上。微風徐徐,樹影輕輕動搖。遠處不時的有鳥鳴猿啼,花開葉落的喁喁噥噥。時間漸行漸遠,餘生已過了大半,隔壁的蒲公英不知已流轉了幾世,而我依舊在忙著忙著,忙著等待……

 少時的我,想法很多,時間很多,願望很多,夢想也很多。我夢想和蒲公英一樣,與雄鷹齊肩,俯瞰大地;與江河並排,博覽山川;與獅虎對搏,笑傲江湖……是的,我一直羨慕著同樣是在偏僻的角落卑微地觀察著世界,同樣是安靜乖張地等待著的蒲公英,它能夠灑脫地飛翔,累了便在風中打盹兒,做著「幻別針成紗裙」的夢,醒來又是一片輝煌。我就這樣一邊羨慕著,一邊等待著。等著盼著,這些夢想、期望便漸漸被推遲、被擱置,甚至被遺忘,最終在時間的閣樓上慢慢腐爛。

 於是,我便將勇氣的問題誤以為是時間的問題,將自身親手栽種的結局誤認為是她、他抑或是它所造成的結局。

 年少的我認為自己「葉細枝柔獨立難」,想著多等些時日,待枝葉再強勁些便也能闖天下,然而牽牛花枝怎麼可能變得剛勁有力呢;年少的我深信絕非「青青柔蔓繞修篁」,而是修篁戀我青青柔蔓,然而我卻忘了,牽牛花如何能在粗而密的狂雨下,依然挺直著腰桿,以至於不必像周遭的草木一樣狼狽地彎下無法再下彎的腰肢;年少的我也一直信奉著「春去春又來,花謝花再開」,於是便將時間整把、整把地拋灑,並且毫無作為地等待著,終也讓我在暮年之際體味到了何謂「少年不知愁滋味」,季節確實在無限地輪迴著,可是,春已經不是去年的春,花也不是先前的花了。年華已殆盡,擁有歲月忽已晚的悔恨又能如何?在本該發奮拼搏的年紀,懶懶地做著白日夢;在本該「淡青花繞竹籬開」的年紀,對默默支撐自己的籬笆怨聲連連。

 我們的一生就如同拋物線,它的起點是生,落點便是死,而中間的軌跡並非一成不變。但絕大多數的我們往往只看到了起點、落點以及當下的這個點,而忽略了拋物線本身。

 等啊等,等到風雪依舊,秋風吹黃了葉稍,才開始追逐年少時狂奔都難以觸及的夢。當真正「一朝引上檐楹去」時,才發現蒲公英也不過如此,起碼我能決定自己的去向。人生如拋物線,時高時低,又似水,時而平靜,時而澎湃,但卻沒有人能一輩子牽著你的手,引著你繞過一道道彎。即使支撐著牽牛花的籬笆,也只能讓牽牛花體面的對抗一時的狂風與暴雨,籬笆也無法決定花枝要何時向何處攀爬。

 我們總是一邊慶幸著自己的年輕,一邊又恐慌自己的稚嫩;一邊想要掙脫父母帶給自己的枷鎖,一邊又畏懼著外面陌生的世界;一邊鼓勵自己大步向前追求理想生活,一邊又無法接受現實照進夢想帶來的巨大落差。世界又太過嘈雜,我們時常在前行的道路上被凸起的石塊、凹下的裂痕絆住,以至於迷失了自我。然而正因為如此,我們更要堅定自己的初衷,昂首向前。在這個光怪陸離的世間,又有誰能將日子過得行雲流水,即使明天天寒地凍,路遙馬亡,也要有最樸素的生活和最遙遠的夢。生命和自己中只會存在一位騎師,而誰是騎師決定權在於我們。

 萬籟俱寂,和煦的陽光,穿過濃密的樹影,灑在灰褐色的屋頂上。時間漸行漸遠,餘生還剩大半,地上蒲公英不知才被風吹走幾次,而我依舊在忙著忙著,忙著向上向前攀……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