鋼琴家里赫特（Sviatoslav Richter 1915-1997）範疇極廣，筆者特別鍾情於他的巴赫演繹，上期說過他在Eurodisc Recordings 14CD專輯中的《十二平均律》曲集，除了巴赫，集中還包括貝多芬、舒曼、布拉姆斯、拉克曼尼諾夫、舒伯特、蕭邦及柴可夫斯基的鋼琴獨奏作品，屬一九七零年代至一九八零年代初的錄音（原版由Olympia發行），里赫特此時期的技巧與風格結合得最為完美，雖然經常展現出極個人化的手法，但演奏自然凝練，渾然天成，不帶斧鑿痕跡，體現鋼琴藝術的至高境界。

　貝多芬的三首變奏曲（Op.34、35、76）奏得簡潔平實，觸鍵優美而顆粒分明，反映鋼琴家明靜的思緒。《英雄主題變奏曲》樂思鮮明，複雜結構明確清晰，生動靈巧的手法帶來十足新鮮感，另人聽得投入。在貝多芬三部奏鳴曲（No.3、4、27）中，里赫特亦表現出洗練技巧與豐富樂思，體現作品中鋼鐵般的意志與內在張力。

　里赫特演繹舒曼作品堪稱權威，他彈奏的交響練習曲（Op.13）及雜記薄（Bunte Blatter Op.99）連貫而富樂感，充滿說服力，並透過高超技巧發掘出更豐富的音樂內涵，呈現作品浪漫抒情特質。很多人都奉此交響練習曲錄音為最佳版本。

　布拉姆斯三首小品（自Op.118）中精湛的和聲結構與對位手法，被表述得明確清晰；構思深刻透徹，在理智與冷靜中投入恰度的浪漫，充滿豐富的內在情感。

　拉克曼尼諾夫的十三首前奏曲（自Op.23及Op.32）與八首超技練習曲（自Op.33及Op.39）可充份領略里赫特的琴鍵駕馭能力，藉著弱音至強音間的微妙音色變化，他對音樂層次的營造、作品內涵的剖析等方面都顯現出其個人特色，具有極強的說服力；狂而不亂的手法，非常獨到地重構出作品的磅礡氣勢。

　蕭邦的四首詼諧曲在強弱與節奏上均經悉心推敲，造句氣度恢宏，音色及速度變化莫測，效果熾熱而奇幻，手法似乎相當浪漫，卻不落俗套，且並不抵觸作品風格。

　柴可夫斯基一系列簡短樂曲，里赫特又能以樸實手法與真切情感應對，把這些小品彈得精緻優美，體現抒情清新的格調。

　里赫特對舒伯特作品一向具有敏銳的洞察力，他曾多番彈奏D.958及D.960這兩部奏鳴曲，按演繹結合錄音而論，收錄於此的版本應最為特出。他的舒伯特實而不華，不事渲染，用情點到即止，在深邃的意境中透釋出淡泊的情懷，蘊藏著一股拙樸的美感。一向高傲的Glenn Gould在聽過他彈奏的D.960後給予高度評價，認為他成功地在作曲家與聽眾之間建立起橋樑，並說出「里赫特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鋼琴家」這句話。

　里赫特演奏的特別之處，在於他能以獨到的手法重塑各類型作品，並在體現個人風格的同時，賦予作品全新的面貌，而其演繹又能在頗大程度內忠於原作。此解釋聽來矛盾，但確是里赫特鋼琴藝術的精髓。很少人能在里赫特這種高度上詮釋音樂，關於此點，筆者曾說過他與另一位鋼琴家索哥洛夫（Grigory Sokolov 1950-）有共通之處，這兩位俄羅斯鋼琴家同樣擁有廣闊的演繹範疇，卻在選曲時同樣顯得挑剔；我們可憑琴音容易地辨別出他們的演奏，他們同屬理智型的鋼琴家，彈奏像信手拈來，卻是深思熟慮的產物，他們的演繹既能還原作品神髓，又同時展現鮮明的個人風格，能建立這種既對立、又統一的詮釋方式的演奏家，只能說是「高人」。很多音樂家僅稱得上是「忠實的音樂僕人」，能在忠實中表現強烈個性的，就少之又少了。◇